2025-10-19 【心外】之一|風起


叔本華說,清醒的人註定孤獨; 王陽明說,心靜則明。

秋日午後,風從街角拐進來,敲了一下門上的風鈴。

叮玲玲——那聲音像歲月的嘆息,提醒人:無論你信不信,它都會繼續吹。

窗外梧桐的影子鋪在木桌上,被風吹得起伏不定。

玻璃上還有一層霧,映出半張臉與半截雲。

長者坐在窗邊,灰色唐裝,袖口乾淨,指節按住壺蓋,讓茶的蒸氣在指尖散成一朵白。

黑衣男子推門而入。衣角帶起一縷風,把吧檯上的收據吹落了半張。

他把髮絲往後一抹,像把一段疲憊的思緒往後梳。

『又是你。』

長者笑:「風替你打了招呼。」

『風沒禮貌,總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。』

他坐下,攪動咖啡。金屬碰杯沿,清脆、短促。

『城市永遠不安靜。人也是。你不覺得累嗎?』

長者不答,只把茶倒滿半盞,微微一頓,讓茶面穩住。

『看那樹。風一吹,葉就搖。有人說不是風動,是心動——意境是很美。

但實際上,樹欲靜而風不止。心動不心動,根本不重要。』

「對你來說,清醒才是重要的。」

『至少比自我欺騙好。清醒雖冷,但能保命。』

他端起杯子,目光淡淡的,

『人之所以痛苦,是因為太努力想讓生活有意義。

可世界並不需要意義,它只是順著時間流逝。』

長者輕輕放下茶盞:「你看得太細,所以總覺得亂。」

『亂才是世界的底色。人為了不亂,才拼命安排、工作、戀愛、娛樂。

可是這些只是浮濫的擺設。沒人真能從忙碌裡找到意義,

他們只是害怕無聊——害怕在靜下來的那一刻,看見自己什麼也不是。』

長者抬眼:「那你呢?你看見了什麼?」

『一個不斷重播的劇本。清醒只是讓我知道結局早已寫好——

而所有努力的樣子,只是換一個角度重複。』

他語氣平平,像在陳述天氣。

風輕拍窗玻璃,像在為他附和。

「清醒如果沒有慈悲,只會變成在睜著眼睛厭世。」長者緩緩說。

『慈悲?那是對苦楚的美化。

人活著不是為了彼此理解,而是為了互相忍受。

誰能真正理解誰?我們不過是隔著牆交換回音。

一如魯迅所說,人與人的悲歡,並不相通。』

「你以為牆隔開了世界,其實那牆就是心。」

『我知道。可心太吵。它不停地想、懷疑、追問,

像一台壞掉的機器,不會停也修不好。

人只能在無聊裡假裝忙,在忙裡尋找刺激,

用那點刺激提醒自己還在動。』

長者笑了笑:「那也是一種活法。」

『錯。那是生存的習慣,不是活法。』

他頓了頓,低頭看著咖啡表面的渦,

『這些渦看起來像在轉,其實早就停了,只是液體還在假裝流動。

就像人,以為自己前進,其實只是被慣性推著。』

長者看著他,目光如水:「年輕的時候,我也有過那種想法。

後來我發現,風能捲走落葉,卻捲不走光。」

『光?你們老一派的總愛講光。』

「因為它最普通,也最難毀。

歲月不會收走光,只會替它尋個地方藏起來。」

長者的語氣平靜:「那些藏起來的光,不是希望,是證明。

證明我們在浮濫、無聊、厭倦的日子裡,仍願意留下一點不尖銳的暖意。」

黑衣男子沉默了,長長地吐出一口氣。

『你所謂的暖意,會不會只是自欺?

人想要安慰,就會為任何冷意取個溫暖的名字。』

「那也無妨。自欺若能讓人少傷一點,也是一種理。」

他沒再辯。窗外的光慢慢移動,映在他手背上,像被風拉扯的絲。

『我承認我厭世。不是因為絕望,而是疲倦。

一切都太多了——資訊太多,語言太多,情緒太多。

越多,越空。人們追逐新的熱點,就像追逐新的疼痛。

他們說那是生活的節奏,我說那是世界的噪音。』

「那你為什麼還在說?」長者問。

『因為不說更吵。』

他苦笑,杯裡的渦已散。

『也許我只是不想承認,我對世界的反感裡還藏著渴望。』

長者頷首:「厭與愛本是一體。

你若真的不在意,就不會感到厭。

風打在臉上會疼,是因為你還有臉能疼。」

『所以你要我感恩?』

「不是。要你誠實。」

黑衣男子一怔,隨即笑了:「誠實是奢侈品。」

「至少你仍買得起。」長者說。

外頭的風靜了一會,葉影不再搖。

長者收起茶壺,動作從容得像一場結束的儀式。

『風停了。』

「風沒有停,只是你不再被它推著走。」

他在門口停下,回望那張桌子。

窗玻璃映出他的倒影,與外頭的梧桐影子重疊了一瞬。

他忽然明白——

風動與心動,不是敵對的兩個方向,

而是同一陣風,在兩面吹。

『有機會我也喝喝看茶吧。』

「茶也苦。」

『我知道,』他笑了笑,『但苦,未必就是結束。』

風輕輕掀起他的衣角,又輕輕放下。

遠處車燈亮起,光從地面的一道裂縫掠過,

留下了一線細細的明。

風起,雲卷。 那心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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